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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來一夢浮生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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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來一夢浮生(三)

湖面上氤氳起雲霧,將對岸的排屋完全遮住。

織吾的手怎麽也捂不熱,她有些心煩。微風吹動著扶桑花林,拂起她耳邊的銀絲。

她從雪地上醒來後,就將那大氅丟了,一身廣袖素服也令她不喜。

站在事外的夷則兩人將她嫌棄的表情看了個完全,令他沒想到,織吾這小姑娘背後還有這樣的面貌。

夷則低頭看了一眼身側的姑娘,依舊無波無瀾,盡量扮演著能獨行於江湖的老成人士;再看看坐在虎背上嘴角微挑、半闔著眼的姑娘,卻是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和手段。

在他眼前,似乎兩個形象一冷一熱,合二為一後,倒是……更靈動嬌俏些。

身側的織吾輕咳一聲,喚回他的思緒。

太簇在這個時候轉過身子,看著湖面層層雲霧,長嘆一口氣。

“挽雲她不是壞人,虎毒也不食子,她又怎麽可能……所以我那時是不信的。

可是,我們的兒子的確消失了。”

整個客棧方圓幾裏他都找遍了,都沒見到小孩。他的小孩沒見到,掌櫃的小孩也沒見到。

他心慌得不行,他已經雙手都沾滿血了,這一輩子都洗不清,那種內心的煎熬他不願挽雲也體會到。

太簇雖然已經知道情況定是不妙了,但仍舊抱有一絲期待,期待是掌櫃家小孩貪玩將他兒子帶遠了一些。

可沒想到,掌櫃家根本沒有小孩!

之前的說法,全是曾挽雲騙他的。他壓了多日的情緒瞬間爆發,怒氣沖沖找到曾挽雲,卻見她又變成了起初虛弱的模樣。

她顫顫巍巍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撫上他的臉,哽咽著喊他,邊哭邊說自己作孽,竟做了這麽多非人的事。

“郎君,我已無顏在世了,你,不要管我了。”

曾挽雲眼角流出汩汩血淚,思及悔恨處時還不受控制捶打自己。

此般模樣,太簇原本滿腹的怒氣頓時化為烏有,只有心疼和對自己無能的悔恨。他緊緊抱著妻子,輕聲安撫。

孩子,他還會有。他這一生苦難不少,那些人都懼他恨他罵他,唯有挽雲,敢擋在他身前為他據理力爭。

所以,他可以沒有別的,但不可以沒有挽雲。

“嘖嘖嘖,你們的深情故事,我還要聽多久?怎麽說了這麽半天,還沒有說她越來越奇怪在哪”

織吾搓揉著手,眉眼間不耐煩極了。

太簇嘆一口氣。

“怪就怪在,我也不知什麽時候是真的她。她吃了我們的兒子,知道我會生氣發怒,她就變成那般可憐模樣。”

織吾撇撇嘴,嘟囔一句“這鬼東西,最喜歡佯裝騙人。”

太簇輕笑一聲,“是啊。可是,騙就騙了吧,她身體愈發不行也是真的,姑娘,您是世間少有的。能人異士,可否告知我,即便您沒殺她,她……也活不了多久了?”

織吾沒有否認。

“那你為何動手害我呢?”

太簇一楞,緩緩道:“我不可以沒有挽雲 ,可你不救她,甚至還殺她!”

轉過頭來,他雙目泛紅,像是燃燒著兩團熾熱的火焰,只需一瞬間,火焰便會噴射而出再次仇殺織吾。

白虎怒吼一聲,震得山林簌簌響。織吾睨了他一眼,輕笑道:“膽子倒是不小,就是過分愚蠢。”

“而我,討厭蠢人。”

她一只手輕拍虎身,另一只手一轉,那個蓮花燈便出現在她手心。

這時,夷則才看見,那盞他見過數次的蓮花燈變了樣!朝著她的那一半竟是黑的!

他眸光深了幾許,低聲問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沒有聽到身側的人說話,他低頭看去,只見她一臉凝重盯著那盞蓮花燈,一動不動。

突然,太簇悶哼一聲跪倒在地。

織吾從虎背上緩步而來,伸出一只手淩於他的頭頂,太簇五官開始變形,像是渾身所有血液都在往上方流去,受了極大的痛苦。

“你殺人無數,心思不正,竟想豢養邪祟,可知那東西會還得生靈塗炭!何況,你還妄想害我,如今便讓你塵歸塵,土歸土,以你肉身化作春泥,養護吾花,也算一種還報。”

眨眼間,太簇便“嘭”地一聲四散開去,均勻落入每一株花枝下。

而她,隨手一畫將自己和白虎護在了雲霧之中,未沾染片滴。

這一幕,實在震驚。

遠超夷則認識,他回過神看向身側的姑娘。見她也如是,滿臉不可思議,眼底有些濕潤擡頭看他。

嘴裏喃喃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”

我不知道,我是以這樣的手段殺了你的好兄弟。

夷則一只手緊握著蓮花鈴,突然他只覺掌心灼熱,低頭看去竟是那到蓮花紋變紅了!

他急忙解下欲轉頭去和織吾說,卻撇見織吾跟著夢境中的女子朝排屋後走去了!

他不得不承認,他對織吾的認知比想象中要少很多。

“小九!”

夷則追上二人,伸手拉住她,可不要她也像太簇那樣被蠱惑。

白虎身上的女子轉過頭看他,那雙眼明亮清澈,嘴邊噙著明媚的笑,和剛才對付太簇時的表情可不一樣。

只看了一眼,她便又轉過頭,吆喝著白虎繼續。

三人一虎,來到曾挽雲死的地方。

她身上的鱗片開始褪去,逐漸還原出曾挽雲的模樣,一個柔和面容的女子。

“織吾,我等了你好幾日了。那子規不可以留在世間,可也確實是件了不得的物件,你將它放到木盒裏,用蓮花燈燒了,對你有利。”

話音一落,夷則只覺眼前有一道耀眼的光襲面而來。

再睜眼時,就只有他和身側那個他認識的織吾了。

原先騎著白虎身上的女子消失不見,白虎踱步過來,織吾失神一般騎了上去。

而他被一股莫名的力推開,隔絕於外,就像一開始他和織吾在事外一樣。

女子雖然消失了,但她的聲音仍舊空靈飄蕩而來。

“你的名字是我取的,與織家那群人沒有關系,除了我,沒有人可以說你不叫這個名字,你就是織吾。”

白虎馱著織吾走向那片湖,片刻後它獨身上來,渾身未濕一寸。

它站在湖邊低唬,猶豫了片刻還是不情不願地去將曾挽雲的屍體拖到了扶桑林。

難怪,那片扶桑林紅得這麽艷麗。

*

夷則還沒醒,織吾就已經坐在旁邊喝茶了。

南呂趴在窗子邊一臉討好,求著她給他講講夢裏的故事。

她撇撇嘴,不願意說。

愈發這樣,他越想聽。威逼利誘的手段都使上了,最終居然是以一碗調糕藕粉成交的。

他輕功卓越,去買食材返回來自然也很快。

夷則醒來時,只見織吾眼拿小調羹攪動,每入口一次都要皺著眉咂咂嘴,嘴裏嘟囔著什麽聽也聽不清。

南呂依舊趴在窗邊眉飛色舞,饒有興致問她:“然後呢?然後呢?那只白虎就把太簇他老婆和兒子吃了?”

織吾點點頭,一本正經道:“獸王可不是白喊的是吧?你們那個兄弟為什麽非要去惹一只饑餓中的老虎呢?真令人費解。”

南呂連連稱是,轉爾又有些想不通:“那白虎竟然沒有中太簇的暗器?”

“中了啊!不過我也不太懂暗器,反正事後我是從它腿上拔下了一跟針,怪長的。”

說著話還搖著頭,面露傷心。

“這只白虎是我養大的,為什麽一個人會對一只動物下手啊?真的是……”

南呂附和:“這你就不知了,太簇不是人,是狗東西。”

“這也難怪。”

織吾擡眸心虛地瞟了一眼夷則,見夷則沒有要拆穿她的意思,才放了心。

之所以,她敢亂編一個她養的白虎吃了夷則一家的故事,完全源於醒來時便見到白虎將南呂唬得一楞一楞的。

那模樣,顯然是害怕極了。

將他從虎口“救出”之後,他感恩戴德地倒豆子一般,將他和夷則與太簇之間的恩恩怨怨交代了個完全。

夷則一直看著她,見她如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和南呂聊著天。

心裏有萬千疑問,奈何南呂就是一張黏上了的狗皮膏藥。

怎麽扯也扯不掉。

比如他說:“南呂做的燒雞很好吃,你要不要嘗嘗?”

還沒等織吾開口,南呂便搶了去:“你又不吃葷,怎麽知道我做的什麽好吃?我做的調糕藕粉最好吃,對吧。”

南呂生了一雙笑眼,笑起來時會露出一顆小虎牙,慣常又鬧騰,和他十二津殺手的身份截然不符。

織吾看著他,笑著點頭:“嗯。”

她這次醒來後,時常感覺到餓,哪怕根本嘗不出味道,但食欲卻是不差的。而南呂又是一個讓人快樂的廚子,她是願意附和他的。

看來必須動真格的。夷則將青染劍抽了出來,翻過來覆過去地觀賞,嘴角斜斜地上揚,“你說,我這把劍這幾日是不是暗淡了些啊?”

南呂叭叭不停的嘴頓時停住,眼珠滴溜在兩人身上轉,一把捂著嘴,轉身就跑,甕聲甕氣道:“你們先聊,你們先聊,我有點事。小九妹妹,稍後再來找你啊。”

他走了之後,織吾大大地籲出一口氣,眼角瞥見夷則的眼神。

她緊了緊握著杯子的手,“你想說什麽就說吧。”

“那個夢裏人……”

果然避不開。

她稍稍側過臉,眼神飄忽看向遠方。

“不是我,夷則,我說她不是我,你信嗎?”她的聲音在這一瞬間,也有些遙遠。

“信。”

轉過頭,兩人視線相撞。他的神情確實是相信她的,可這般信任反而讓她更覺負累。

她倏地一笑,“真奇怪啊,我既希望你信我,又希望你不要信。”

說著說著,她靠近了夷則,不避不閃地看著他。

“因為我的秘密,太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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